藤井樹-有個女孩叫Feeling《四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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藤井樹-有個女孩叫Feeling《四》

文章尾巴甩甩~* » 2009-03-30, 02:35

每天早上,大約五點半左右,我就已經騎著機車到學校,因為當時未滿十八歲,所以騎機車這樣的行為跟當小偷強盜沒啥兩樣,你不可能大搖大擺的騎進學校裡,然後停在教職員工的停車位。
學校附近的商家,絕大部分是靠學生的消費過生活的,只要把家裡的騎樓與一樓內部作一些規劃,再往門口擺上「寄車」兩個大大的紅字,我包準你一個月淨賺數萬元。
假設你家騎樓與一樓內部共能停放50輛機車,每輛每天收費20元新台幣,那麼,一天就能收入1000元,如果你比較沒良心,或是跟鄰居關係不錯,把寄車企業版圖拓展到隔壁去,那麼,肯定你的月收入是五萬元以上。
我習慣寄車的那家,就屬於比較沒良心的,老闆可能是個退役老兵,女孩子都叫他「蘇杯杯」,男孩子則管他叫「蘇北ㄅㄟˊ」。
他操著外省口音,每天都吆喝著學生該把車停這兒停那兒的,只差不要求標齊對正,全副武裝之類的。「杯杯」是裝可愛的稱呼法,「北ㄅㄟˊ」這稱呼法則比較ㄍㄧㄥ,有一種明明是裝可愛卻又不想被認為是裝可愛的感覺。
我一點都不適合裝可愛,所以我不叫他「杯杯」,也不叫他「北ㄅㄟˊ」,我很乾 脆,直接叫他「老大」。
「蕭白,泥每天都這摸早來幹啥子啊?」老大攤著報紙,坐在躺椅上,拱著老花眼鏡對我說。
我想,我得翻譯一下。
蕭白,是他對我的稱呼,其實,他是想叫我「小白」。因為我的座駕是白色Jog 90。

「練球。」
「臉秋?臉啥子秋啊?」
「排球。」
「排秋?泥是打排秋地啊?」
「嗯,是啊!是啊!」
「排秋沒他媽啥子好玩!邦秋才有曲呢!」
「棒球也是不錯啦。」
「啥止不搓地!相檔年俺在陸軍隊裡打游擊收,科身勇哩!那年是民國五十八年,俺剛剛晉升上士,那年地海陸科說是第一把腳遺,幸好那年地陸軍隊有俺,馬泥哥八子..................」
「老大,二十元我放桌上。」

抱歉,各位,相信各位都知道,要這樣的好漢不去提當年勇是不可能的事情,就像要政治人物從良一樣的難。
如果你們看不懂他說什麼,請直接跳過去,我已經盡全力用中國字寫出他所說的中國話了。
到學校之後,我會直接到排球場,放下我的書包,換上T恤,先跑操場五圈,然後招呼學弟練球。
因為已經年指高三,聯考比命還重要,所以一般的練球高三隊員幾乎是不參加,只是偶爾來摸摸,有大型比賽,就下場撐場面,畢竟是中國人,輸也不能輸的太難看。
記得那年舉辦了全國中等學校排球甲組聯賽,時間是國慶日之後,確切時間我已經不記得,只知道那年的生日,包括在整個賽程中。
為了甲組聯賽,學弟們都非常努力的練球,我知道我們學校拿不到冠軍,但我們只求把排名繼續掛在甲組,畢竟甲組要掉到乙組很容易,但乙組要爬上甲組很難。 不過話說回來,如果我還繼續在乎排球隊是否能繼續排在甲組名單,那我的聯考成績一定會很容易的掉到乙組。
所以雖然明知道接下來的幾天,排球隊將陷入多場苦戰,但我很無耐的,必須與課本上的春秋諸國陷入苦戰。就在我得知第一場將與台南縣省立白河商工交手的那天,教練把我叫到他旁邊去。

「祥溥,我知道,你已經高三了。」
「嗯,我還是很喜歡排球的。」
「你對排球隊的貢獻,我一直都看在眼裡。」
「嗯,我還是很喜歡排球的。」
「高三的課業,我也清楚,那是非常繁重的。」
「嗯,我還是很喜歡排球的。」
「如果聯考沒有考上理想學校,我也明白那種心情。」
「嗯,教練,您有話就明說吧。」
「明天,我們跟白河打,明輝這幾天請喪假,他不能上場....」
「我知道了,教練,我會上場的。」

明輝是二年級的,以校隊的傳統來說,二年級是肩扛勝負責任的。 受了教練的委託,我準備參加比賽,那是我最後一場正式賽。
當天,補習班考歷史,學校也考了歷史小考,巧的是,他們不約而同的,都出了五銖錢的試題。
那天,是十月二十六日。

『五銖錢同學,謝謝你。』考試過後,她走出補習班門口,我正在7-11門口喝著純喫茶。
「謝謝我?」
『對啊!如果沒有你告訴我五銖錢的重點,我還真不知道那兩題怎麼寫。』
「不客氣,盡力而已,只是....」
『只是什麼?』
「為什麼妳要叫我五銖錢同學呢?」
『沒為什麼,就只是順口而已。』
「叫名字不順口嗎?」
『不是不順口,凡事都有習慣的。』
「如果妳不試一次,妳永遠都不會習慣。」
『我也不是習慣會去試的人。』
「沒關係,但我正巧相反,我是會習慣去試的人,所以....」
『?』
「我只知道妳姓鄭,還不知道妳的名字。」
『不需要知道,鄭同學也一樣是一種稱呼,也一樣能習慣。』

子雲說他喜歡聰明的女孩子,我終於知道原因何在。
她一定有辦法讓你啞口無言,偏偏她的表情看起來卻是那樣的輕鬆。其實我並不是沒有辦法知道她的名字,在補習班那樣的地方,要知道別人的名字很容易,只要你跟班導師的關係好一點,甚至偷看座位表也可以。
但是,這樣有意義嗎?
如果名字不是由她口中說出來,那就不會是她的名字。

「好吧!鄭同學,既然我在五銖錢上面幫了妳一點忙,我是不是可以稍稍要求一點回饋呢?」
『我盡力,五銖錢同學,但我得先聽聽是什麼樣的回饋。』
「很簡單,只要麻煩妳說兩個字。」
『那兩個字?』
「明天不是假日,所以我們都要上課,但請妳在上午9:30分時,想想我,然後說聲『加油。』,可以嗎?」

她聽完,一臉茫然,頭髮溼溼的,因為她一頭霧水。
雖然我期待著她能到場替我加油,但現實永遠比任何東西都要殘酷,既然大家都要上課,我想,就這麼一點小小的要求,她應該不會拒絕。
隔天,1995年10月27日,我的生日。
我綁緊鞋帶,套上護膝護肘,場邊有白河商工的啦啦隊,也來了一群同校學生圍觀。
我第一次許下生日願望,在那一年的生日。
我並沒有許下學校能獲勝的願望,因為我渴望著能聽到她一聲『加油』。
早上9:30分,在裁判一長音的哨聲下,比賽開始。

* 聽見妳一聲加油,勝過場邊所有人的崇拜呼喊。*



﹝我要去買可樂,你要喝什麼?﹞子雲闔上化學講義,揉著眼睛說。
「純喫茶,再買一瓶光泉鮮乳。」
﹝為什麼還要鮮乳?還指名光泉?﹞
「我要泡甘甜奶茶。」
﹝你花樣很多。﹞
「仍不及你萬分之一。」他摸摸鼻子,離開了圖書館座位。

十一月天,高雄的腳步彷彿才剛踏進秋天。
長袖襯衫剛從衣櫥的角落拿出來,有木頭的味道,平時習慣穿的牛仔褲,換上深一點的顏色,這時是買夏裝的好時機,因為每家服飾店都在大出清。
十月二十七日那天,我們輸給了白河。
為此子雲買了瓶黑松沙士,翹了晚上的補習課,騎著機車到屏東鐵橋去慶祝。
其實我並不想喝黑松,因為我有另外想喝的東西。
屏東鐵橋是一座廢棄的鐵路橋,它橫跨高屏溪,早期是台鐵的運輸道,因為老舊而被廢置,它約有四至五樓高,往下看便是高屏溪水,因為周遭沒有光害,所以那是星星喜歡與人見面的地方。
後來有很多人在白天的時候,會到那上面去,帶著一瓶立可白,在鐵軌上寫字。 後來鐵軌寫不夠,寫到橋架上,橋架上寫不夠,寫到橋墩上,橋墩上密密麻麻的白字已經再也沒有空間,大家就開始不顧危險的往橋中心走,每個人都會記住他的留言,是在第幾個橋墩過後的第幾排鐵軌。
留言的內容有些是「某某某你他XX的欠錢不還,生兒子沒○○!」,「某某某你欺騙誰誰誰的感情,我要你死無藏身之地!」,「某某某混蛋,老子打死不希罕你的薪水!」,「民○黨,國○黨皆是一丘之貉!」等等之類的。
這些留言並不代表南部朋友都充滿暴戾之氣,畢竟這樣的留言在絕對少數,單純的留言佔絕對大多數。
像是「某某某,我已經愛你很久了,你知道嗎?」,「你不愛我沒關係,我祝你跟 某某某幸福。」,「某某某生日快樂,情人節快樂,耶誕節快樂,不要光想吃芭樂 。」,「某某高中(職)第幾屆第幾班到此一遊。」
但是我跟子雲看到某些學校或某些人留下那些什麼到此一遊的留言,我們一定閃得很遠,因為我們都會聯想到孫悟空在如來佛手掌上寫下「齊天大聖到此一遊。」之後,他竟然....這天,我們並沒有免俗,我跟子雲帶著立可白,以及一瓶黑松沙士,坐在第四與第五個橋墩之間。
那是晚上,星星的數量比起城市裡來,有天壤之別,月亮雖然沒有圓,但白皙的像個燈泡。
我問子雲,為什麼我的學校輸給白河,他竟然要慶祝?
他說:﹝贏的時候慶祝,是因為贏了,但大家都一樣,有什麼好慶祝的?﹞
又當我問他為什麼要買黑松沙士的時候,他看了看我,哈哈大笑的回答:﹝我並沒有要刻意在你輸給「白」河時就買「黑」松沙士給你喝,買黑松是因為它正在特價。﹞
接著,他告訴我,她出現之後,我變得很會多想。
「多想?不,我並沒有特別的感覺。」
﹝你當然沒感覺,這就像身上的汗臭味,自己是聞不到的。﹞
「你倒是舉例來聽聽。」
﹝何必還舉例?就拿白河跟黑松來說就好,要這是以前的你,你根本連問都不問就哥啦哥啦的喝光它。﹞
「喝光它就喝光它,幹嘛還哥啦哥啦?」
﹝說話時配點音比較生動易懂。﹞
「我還是不懂。」
﹝簡單一點來說,就是你已經不會把一句話當一句話聽,一件事當一件事看。﹞
子雲拿出兩個杯子,小心翼翼的倒了兩杯黑松,然後哥啦哥啦的喝光它。
﹝如果沒有她的出現,你不會想要到安正樓下等她,因為你回家看日劇都來不及。﹞
「有..嗎..」
﹝如果沒有她的出現,你根本不會在我們批改模擬考試卷時去翻看她的作文。﹞
「嗯....」
﹝再來,如果沒有她的出現,你根本不會想到白與黑這兩個顏色的差異,哥啦哥啦是你的專長。﹞
我拿起杯子,哥啦哥啦喝掉黑松。
﹝所以,你已經不會把一句話當一句話聽,一件事當一件事看了。﹞
「你是說,都是她引起的?」
﹝她只是引信,而炸藥本身是愛情。﹞
「這樣好嗎?」
﹝沒有好壞,只有結果,這得看炸藥的強度,以及它炸掉你哪裡。﹞
「我聽你在唬爛。」
﹝我是唬爛,不過我家那口子並沒有留住我的全屍。﹞
「你說學妹?」
﹝是啊!她只留下我的腦子,她說我只剩下腦子有點東西可以供她學習。﹞
子雲又倒了兩杯黑松,只是這回我淅瀝淅瀝,他一樣哥啦哥啦。
「聽你這麼說,好像又有那麼點道理。」
﹝道理都是唬爛來的,而唬爛是拿道理來佐證的。﹞
「那你剛剛那些是唬爛還是道理?」
﹝唬爛。﹞
「那...區區唬爛,何足掛耳?」
﹝古有云:不聽唬爛言,失戀在眼前。﹞
那天晚上,我跟子雲在第五個橋墩下各畫了一個笑臉,因為留言對我們來說不具任何意義。
我不知道子雲留下笑臉的意思是什麼?但我知道自己留下笑臉的意思。
我希望哪天有機會,可以帶她來這裡看星星,然後指著這笑臉告訴她,我早就在這裡對她笑了。
不過,當我想完之後,我猛然發現,子雲的話並不是唬爛,因為我已經沒有把畫笑臉這動作當做是單純的一個動作了。
「屎人,這裡好像看得到高屏大橋。」
﹝廢言!不然你以為是奈何橋啊?牛頭馬面都進步到開車啦?﹞
「那我下次知道怎麼來了。」
﹝下次?我就說吧....﹞
子雲得意的笑著,他很輕易的看透我腦袋裡的想法,他知道我的笑臉,不只是一個笑臉而已。
我倒了兩杯黑松,只見黑松已經見底。
我跟子雲都哥啦哥啦的喝光它,然後很乖的帶走我們的空瓶及紙杯,因為子雲是處女座的,渾然天成的環保小尖兵。
當我坐在場邊脫鞋的時候,我看著白河的啦啦隊從她們的迷你裙裡面拿出面紙,替他們的球員擦汗時,我的心頭一酸,把視線移向旁邊。
比數並不懸殊,只是輸的有點不服。
「學長,辛苦你了。」有人拍著我的肩膀,他是一年級的學弟,叫做亦賢。
「不會,明年看你們的了。」
「明年我們升上二年級,一定要拿個獎盃回來。」
「先別給自己壓力,盡力就是。」
「學長,你大學想念什麼學校?」
「中正或中央。」
「學長加油,希望大學也能是你學弟。」
「只是希望,還不知道能不能上。」
「學長一定可以的,有個那麼漂亮的女朋友在身邊,不加油都不行。」
「女朋友?」
「對啊!就在妳比賽的時候,有個長頭髮,很漂亮的女孩子要我轉告你一聲加油,還要我把這東西交給你。」
亦賢遞給我一個7-11的塑膠袋,裡面有一瓶純喫茶,一瓶小號光泉鮮乳,以及一張紙條。紙條上面寫著:『五銖錢同學:我看不懂排球,所以我不知道哪個分數是你們的。你要的回饋太容易了,所以我免費送上甘甜奶茶一份。加油,輸也不能輸得太難看。PS.甘甜奶茶=純喫茶+3/5光泉鮮乳+搖一搖。但你得先喝掉兩大口純喫茶。
by 鄭同學』
子雲買了可樂回來,也帶了瓶純喫茶跟光泉鮮乳,他向我揮揮手,我們走出圖書館,到樹蔭下喝飲料休息。
﹝甘甜奶茶要怎麼泡?﹞
「先喝掉兩大口純喫茶,再倒進3/5的光泉,搖一搖,甘甜奶茶立刻來。」
﹝你什麼時候開始這樣喝純喫茶的?﹞
「輸給白河的那天。」

* 一聲加油+純喫茶+光泉鮮乳+搖一搖=我所有的原動力。*



學校考完了期中考,發現升學的壓力越來越大。補習班緊接著推出第二次模擬考, 似乎不考死我們誓不甘休。
我在歷史的年代,帝王,文化,宗教,戰爭,民族,制度,世界大戰,國際情勢以及地理的地形,氣候,水文,交通與外國地理....等等的講義裡挖掘著呼吸的空間,子雲則很快的被化學式與物理定律給分解淹沒,天生的文學氣息也輕易的被向量與功率的箭頭給刺穿。
他苦不堪言,我也是。
曾經深深的質疑過,這樣的心靈歷練會帶給我們什麼樣的幫助?除了聯招會公佈出來的分數之外,誰能證明這些苦撐過來的日子是有意義的?﹝在這時候會提出質疑的學生,會比任何一個只顧著念書的學生更痛苦,成績也會與質疑程度的高低成反比,與其質疑,不如把質疑的時間拿來念書。﹞
第二次模擬考成績仍然與政大心理錄取分數差之毫釐的子雲,有一次在圖書館念書,我拿了個指數對數的問題問他,他看了看我,說了這番話,語重心長,息嘆延綿,只差沒有涕淚縱橫。

﹝舉個實例,我一天念書十七個小時,吃飯,上廁所,騎車,睡覺,看新聞,看報紙,看妹妹佔了另外七個小時,這對一個聯考生來說很正常,但後來我才知道我這樣的分配方式錯了。﹞
「哪裡錯了?」
﹝我應該在看妹妹前就先質疑,我們這麼苦讀有什麼意義與好處。﹞
「你是說,你應該把"質疑"的動作擺在另外的七小時裡,而不該擺在十七個小時 的念書時間裡?」
﹝對呀!因為我發現,不管我念數學還是物理,我都會在計算過一個題目之後,就質疑一次苦讀的意義。﹞
「這很正常,通常我遇上數學時也一樣。」
﹝可是我質疑一次的時間是半小時,但算完一個題目只要五分鐘。﹞
「....你確實該把時間分配給更改一下....」
﹝我也這麼覺得。﹞
「剛剛那題數學解出來了嗎?」
﹝解好了。﹞
「解好了?那教教我吧。」
﹝不,等等。解題之後的時間是用來質疑的,但我剛說過,看妹妹在質疑的動作之後,所以剛剛的一番質疑過後,現在是看妹妹時間。﹞

大家都知道,後來他並沒有考上政大,他說是因為批改他作文的老師是個獨眼龍, 因為只有獨眼龍才可能改出那樣的分數,所以如果他的作文分數如預期,那他早在政大逍遙了。但我認為,都是看妹妹害的。好了!不要再ㄉㄧㄤ他了,我們回到故事裡。
聯考還沒到,黑板上的數字每過一天,就會由值日生自動的減去一,當我被排到值日生的時候,我會想要把它加回去。
如果日子真可以加回去,那麼,加多少比較好?以十八歲的我們來說,加上七千,絕對會是個好數字,我們會回到剛滿月時,甚至也可能仍在媽媽的肚子裡游泳。
我知道我想太多了,所以我還是會乖乖的把黑板上的數字減一,然後心裡的壓力會加一,快樂會減一。
補習班也一樣,班導師上課前的第一件事,是拿著麥克風,在台上輕輕的試音,然後告訴我們,距離聯考,你們還有幾天的時間。
似乎我們的快樂就跟那數字一樣多,直到它歸零之後,就得由另一個數字把它加回去。那個數字叫做聯考分數。
日子一天一天,過得總是一成不變,唯一變的,是我們念書的時間。十一月不知道怎麼著就過去了,我開始厭倦天天與書為伍的生活。子雲在十一月時總會特別開心,因為他喜歡十一這個數字。
他在球隊裡的背號是十一號,在班上的座號是十一號,他說,如果能夠讓他選擇, 他要在十一月十一號生,那天,是他的夢想日,不過,他堅持要當十一月裡的處女座。
他班上有個女孩子,生日是十一月十一號,當他知道她的生日是他的夢想日時,他請了那女孩子吃了一頓,那女孩還不清不楚,為什麼他要請她吃飯?問他為什麼這麼喜歡十一?他說不知道,但他對十一就是無法自拔的愛。
反觀我。
我是個粗神經的人,對於日子,對於天氣,對於氣溫,對於任何風花雪月,我總是不以輕瞥,當我看著一些文選裡的題目是關於天氣,關於季節,洋洋灑灑數百千字,總是有些感嘆,我總疑問著為什麼這些文人能與氣候,能與季節對話?甚至看得見季節的顏色。
我總是對於每天遇見的人,碰著的事,才會有深刻體驗,放在感覺裡咀嚼,雖說不上是絕對正確,但也總有一些心得。
整個十一月天,我幾乎沒有看見她。
我跟文人不同,因為我無法與氣候,季節對話,無法辨識它們的顏色。如果要我形容1995年的十一月,那麼,我會把我跟她短暫的對話,當做是我與十一月的對話,我會把她身上穿著的顏色,當做是十一月的顏色。
十一月裡,我幾乎沒有看見她,原因是因為,補習班裡的高三班,分成 A、B、C 三個班,三個班的課堂有某些交集,偶爾A與B會一起同上一堂課,B與C會同上一堂課,而A與C的交集,是最少的。
本來我在A班,她在B班,但她卻臨時將班別轉到C班,原因我不太清楚,不過,當她把班別轉到C班的時候,超級高中生林建邦,就再也沒有來上課了。
有一天,十一月裡的某一天,我在安正樓下遇到她,那是我在十一月裡第一次遇見她。
子雲說十一月是銀色的,但我卻覺得,十一月是青色的。

「這件衣服很好看。」
我走向她停車的地方,那天的高雄,微雨。
『咦?是你啊!五銖錢同學。』
「好久不見了,鄭同學。」
『沒多久啊,才兩個多禮拜吧。』
「一日不見,如三月兮啊!」
『這是《詩經‧鄭風》裡的〝子矜〞,你倒是背得挺熟的。』
「今天妳穿青色的衣服,正好符合〝子矜〞的第一句。」我指了一下她的衣服,笑著說。
『你剛下課嗎?』
「是啊!在下課之後遇見妳,是很繽紛的。」
『怎麼說?』
「以現在來說,下課後馬上回家洗澡,然後念書,這是應該也必須要做的事,但如果下課後可以邀請到美女到咖啡店一敘,當然很繽紛。」
『呵呵,五銖錢同學,你越來越會說話了。』
「不,其實我是在唬爛的,因為我想不到方法約妳。」
『我很樂意,但是明天我有重要的考試,所以,改天吧!』
「好,改天,我會把咖啡打包好等妳,畢竟現在要遇到妳很難,上咖啡店又麻煩。」 她笑了一笑,沒說話,戴上繡著亮紅色Feeling的寶藍色口罩,對我揮了揮手。
「對了,我一直沒有機會向妳說謝謝。」
『什麼謝謝?』她拉下口罩,疑惑著。
「我比賽那天,妳還特地送東西到我學校去,我都還沒機會向妳說謝謝。」
『那沒什麼,那天你們輸還是贏?』
「很不好意思,我們輸了。」
『沒關係,盡力就好,不是嗎?』
「妳怎麼知道我學校?」
『這世界上有一種東西,叫做「問」。』
「妳問誰?」
『這世界上有一種東西,叫做「秘密」。』
「喔,那...妳那天不是要上課嗎?怎麼可以到我學校?」
『這世界上有一種東西,叫做「病假」。』
「那天妳生病了?」
『這世界上有一種生物,叫做「女生」,女生有一種病假,是男生永遠都不可能請得到的,你還要繼續問下去嗎?』
她笑了一笑,大眼睛瞇瞇的,然後戴上口罩,豪美依然消失在一陣白霧間,我聽到她的一聲『Bye-bye』,心裡湧上一陣失落。
我不知道我在失落什麼?或許是我跟她的下一杯咖啡,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喝得到。
子雲在馬路對面叫我,我牽過車,慢慢的騎到他旁邊。
﹝剛剛那是她嗎?﹞
「是啊。」
﹝你怎麼不約她去喝咖啡?﹞
「約了。」
﹝她不去?﹞
「是啊....」
﹝為什麼?﹞
「這世界上有一種東西,叫「改天」。」

* 這世界上有一種東西,叫「愛情」,你不惹它,它也會來惹你。*



「青青子矜,悠悠我心,縱我不往,子寧不嗣音? 青青子佩,悠悠我思,縱我不往,子何不來?挑兮達兮,在城闕兮,一日不見,如三月兮。-- 詩經 鄭風 -- 」
是的,一日不見,如三月兮。
高雄開始冷了起來,1995年的最後一個月。
距離我上一次見到她,已經是近四個禮拜前的事了,我跟她約好「改天」的那杯咖啡,大概還在種咖啡豆的階段吧。
「妳知道上次見到妳是多久前嗎?」我拉著她的手說,在一家我熟悉的咖啡廳裡,我坐在她面前。
桌上有一盞燭火,那燭光輕輕的搖曳著,耳邊撩繞著優雅的鋼琴演奏曲,眼前的咖啡漫出一陣白色的香氣。

『多久前?』
「八十四個月前,也就是六年前,如果用詩經的說法去算的話。」
『那麼久了嗎?』
「是的,對妳的思念累積了六年,今天終於有機會告訴妳。」
『你想告訴我什麼?』
「我...我....我很喜歡妳...」
『真的嗎?祥溥....』
「是真的。」然後,她抱住我,我摟著她,我們緊緊相擁。
然後,我被球打到,整個人往後翻,跌進放排球的大竹籃裡。
「學長,抱歉,我不是故意的,你沒事吧....」亦賢跑了過來,把我從大竹籃裡挖出來。
「沒事,沒事。」
「學長,你還好吧?」
「沒關係,我很好,你繼續打球吧。」
「學長,你失神失神的,不太對勁。」
「不,我很好,沒事。」
「喔...那...我去打球了...」
「去吧。」我揉一揉屁股以及後腦勺,把倒掉的椅子扶起來。

我看了看周圍,燭光不見了,變成了體育館內的日光燈,也沒有鋼琴演奏曲,只有排球落地的轟隆,那杯飄著白色香氣的咖啡也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那顆往我臉上砸來的白色排球,當然,更別提我跟她的緊緊相擁了。
我在做白日夢,而且夢境很深。
其實這樣的白日夢時常出現,有時在課堂裡上演,有時則在自己的房間,有時在路邊的麵店,只是這一次在球場邊,我忘記了球會亂飛的危險。
聽別人說,白日夢是一種嚮往的反射,不管它是不是會發生,在做夢的過程中,它總是亮麗完美的。
子雲也認同這樣的說法,並且他還刻意強調,白日夢因為夢的主題而分種類。
如果主題是事情,表示那些事尚未發生,但你會希望發生後就長那個樣子。
如果主題是人物,表示那個人遙不可及,像遠在天邊的星星,你可以看星星,可以愛星星,但卻不能摸星星。
白日夢反映出一些情緒動作,而這些動作就像是自己與自己的對話一樣,是不可能說謊的。
情緒動作是無形的,只可能由表情來呈現。
既然是情緒動作是無形的,那麼,可以看,可以愛,卻不能摸,這樣的動作叫什麼?
子雲說,那叫「思念」。他答對了,而且非常非常正確。
我很想念她,四個禮拜不見的時間裡,我一直很想念她。
我在被鬧鐘叫醒時的第一個念頭不是關掉它,而是想念她,我在早餐店叫東西時不是想我要吃什麼,而是想她會吃什麼,我在騎車上學時不是看紅綠燈號誌行走,而會不小心騎往她學校的方向,我在打球時不是注意球飛過來了沒,反而會不時轉頭看她是不是又送來甘甜奶茶,我在補習班上課時在筆記本上寫的不是考試重點,而是她的姓氏。
這樣的思念好多,好重,我每天背著這麼重的東西來回學校,補習班,家裡,覺得我的摩托車耗油量越來越多。
我其實可以很任性,管它補習班今天補什麼,我大可以翹課,到她上課的地方去找她,班導師打電話向我爸媽告我沒有來上課的狀也沒關係,甚至要我轉到C班去我都沒問題。
但我承認,我可以任性的做做任性的白日夢,但我沒有任性的種。
所以我只能任由思念蹂躪我,摧殘我,焚燒我,毆打我,不管我是否因為這樣的思念成傷與否。
可是,我覺得奇怪,雖然這樣的思念很累,很重,很痛,卻也很快樂。
我聽見時間的腳步聲,走在1995年最後一個月裡的耶誕節之前。
每年的耶誕節與年節,我有寄卡片賀節的習慣,只是這樣的習慣,只適用在兩個人身上。
一個是昭儀,一個是香鈴。昭儀姓顏,香鈴姓王。
昭儀比我大一個多月,她跟子雲都是處女座的天才,我會認識她,是因為子雲的關係。而香鈴則小我四個多月,是浪漫的雙魚女子,我不否認對她有相當的好感,只可惜她人在遙遠的加拿大。
離耶誕節只剩一天的時間,補習班還是沒有放過我們,推出了第三次模擬考大餐, 它是免費而且強迫中獎的,你必須吃下這一頓,但在你吃它之前,你得熬夜好幾天。
同樣的,我跟子雲又加入了每小時八十八元的閱卷工作,補習班又再一次的花錢請我們來跟其他的閱卷妹妹聊天。
只是這一次,我並沒有跟子雲併肩作戰,在閱卷工作結束後,我騎著車到書局去, 買了三張耶誕卡。一張給昭儀,一張給香鈴,剩下的那一張,我想,應該是給她的。
耶誕夜當晚,我詢問補習班的結果,C班今天有課,在補習班本部四樓。

『天啊...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上課?』她的表情很驚訝,瞪大了眼睛。
「這世上有一種東西,叫做「問」。」
『你在耍白癡喔,五銖錢同學。』
「沒辦法,一個月前另一個白癡教我的。」
『呵呵,那是女生的專利,你來找我做什麼?』
「我不知道妳家地址,只好自己當郵差。」我拿出那張要給她的耶誕卡。
『你可以來問我啊。』
「如果不是我鼓起勇氣去問妳今天的上課地點,我看我們永遠都不會再見。」
『為什麼要鼓起勇氣?』
「沒,沒事,這是要給妳的耶誕卡,祝妳耶誕快樂。」
『不行,這樣沒有收到耶誕卡的感覺,你得寄到我家去。』
「我沒有妳的地址。」
『你等我一下。』她跑進教室,沒多久拿了張紙出來,上面寫著一個地址。

後來,在元旦隔天,我在我家信箱裡收到她的耶誕卡:『五銖錢同學:如果我說,你是我今年唯一寄耶誕卡的人,你信不信?我常幻想著自己能跟其他人一樣,有很多朋友,可以讓我在每個值得紀念的節日裡寄張卡片問候一番,只是奇怪,每當我想要寄卡片的時候,我總是想不起我該寄給誰。所以,有你在真好,我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寄卡片的對象。耶誕快樂。
鄭同學 1995/12/29 PM 3:11 』
我在我家的社區中庭裡,裹著大衣,顫抖的讀著她的卡片,淺笑了一聲。至少這樣還不錯吧,我這麼覺得,我現在是她可以寄卡片的對象,下次就有機會成為說話聊天的對象,再下一次就會成為談心訴苦的對象,再下一次就會.....我又在做白日夢了,還好,這是我家社區中庭,不是排球場旁邊。

* 妳不會知道的,不管我身為妳的什麼對象,對我來說,都很重要。*



距離聯考不到一百天的日子裡,水深火熱是唯一能貼切形容的成語。
補習班開始找一些以前考上台大,清大,交大,成大,政大..的學長姐回來補習班教授一些考試及考前準備的經驗,他們每個人都有自成一套的讀書方法,在台上說的天花亂墜,還不時秀出他們的學生證讓我們羨慕。
「這是正大光明又理直氣壯的落井下石。」我這麼跟子雲說,右手轉動著我的原子筆。
﹝你發現了嗎?﹞
「發現什麼?」
﹝他們的長像有一個共通點。﹞
「哪個共通點?」我不得其門而入的問著。
﹝呆。﹞
「呆?」
﹝是啊!看看那個現在正在說話的台大法律系的學長,他的眼鏡跟他半邊臉一樣大 。﹞
「喔...天啊....」
﹝再看看左邊數來第二個念清大中文系的學姐,她的髮型像極了湖邊賣黑輪的那個老闆娘。﹞
「啊....不會吧....」
﹝再看看那個一天到晚叫我們到冷氣機前罰站,從成大外文系畢業的班導師,簡直跟他們是一掛的。﹞
「My god.....」
﹝但他們手上的學生證我們沒有。﹞
「是啊,現實真殘酷。」
﹝你想到該怎樣推翻這殘酷的現實了嗎?﹞
「你想到了?」
﹝嗯,我想到了,今天下課之後,我們去剪小瓜呆頭。﹞
我跟子雲又笑成一團,班導師又聽見了。
我們沒有去剪小瓜呆頭,倒是又到冷氣機前站了好一陣子。
那是我跟子雲最後一次一起被罰站,在1996年的4月,高雄洋溢著春天的氣息。 子雲告訴我,最後這不到三個月的時間裡,他不想再到那窄窄的補習班裡,在人頭與人頭之間那窄窄的細縫裡,拿著筆在那窄窄的桌上空間,抄著那必須搖頭晃腦才能得到的窄窄筆記。
我問他,不補習的話他要幹嘛,他回答我一個字,「玩」。但天曉得他是真有膽子去玩,還是躲在家裡死拼猛念的?
距離聯考的最後不到三個月的時間,子雲不到補習班了,赫然驚覺這條升學窄路, 我竟然是一個人,而且走得很孤單。後來有件奇怪的事情發生了,我自己都覺得相當莫名其妙。
『讓你選,史奴比跟加菲貓你喜歡哪個?』那是一個星期天早晨,我正埋頭在圖書館裡算數學,然後有張產品DEMO,由我的正前方推到我面前。
那是一張大型娃娃的DEMO,史奴比跟加菲貓充斥著整個畫面。是她,幾個月不見的她,戴著一付眼鏡,微笑的看著我。
「我喜歡史奴比。」
『為什麼?』
她的語氣有點不甘。
「因為加菲貓只會吃,只會睡。」
『史奴比也很會吃,很會睡啊。』
「但是他比較酷啊!妳看過狗兒不睡狗屋反而睡屋頂的嗎?」她笑了笑,收回了DEMO。
「妳怎麼知道我在這裡?」
『我不知道你在這,只是碰巧遇到你。』
「為什麼要問我喜不喜歡史奴比或加菲貓?」
『沒什麼,只是無聊。』
「妳喜歡加菲貓?」
『對啊,你不覺得牠很聰明,又肥得很可愛嗎?』
「還是史奴比好。」
『算了,跟你們男生討論這個有點笨。』後來,她打開課本,拿出筆尺,就沒有再說話。
因為晚上補習班有課,所以直到下午我要離開圖書館,我寫了張紙條向她說再見,她抬頭看了看我,然後揮揮手。
我心有不甘,走到7-11買了兩瓶咖啡,再走回圖書館,把她叫到圖書館外的樹蔭下。
「妳可能已經忘記了,我們還有一杯咖啡的約定。」
『我沒有忘記。』
「妳在C班還好嗎?」
『還好,只是我的歷史還是一蹋糊塗。』
「我可以幫忙的地方,妳盡管開口。」
『你是個好人,唯一的缺憾是你喜歡史奴比。』
「喜歡史奴比是缺憾?」
『如果你也喜歡加菲貓,那就太好了。』
「我還是喜歡史奴比。」
『我不會強迫你喜歡加菲貓的。』
「謝謝妳的善良。」我背起背包,把咖啡罐丟進垃圾桶,然後向她說再見。
『待會兒見。』
「待會兒見?」我一頭霧水的看著她,她卻笑了一笑。
然後,當天晚上,我在補習班裡看見她,她一樣坐在我前面。
『好久不見,五銖錢同學。』
「為什麼...」
『沒為什麼,我待過B班跟C班,我想待待沒待過的A班。』
「喔....」
『你的好兄弟呢?』
「妳說子雲?」
『是啊。』
「他說他不想再到這窄窄的補習班裡,在人頭與人頭之間那窄窄的細縫裡,拿著筆在這窄窄的桌上空間,抄著這必須搖頭晃腦才能得到的窄窄筆記。」
『所以他不來了?』
「是啊,他不來了。」
我跟她沒有再說話,包青天在講台上繼續他的口沫橫飛,我的心情,因為她的突然出現而像碎花瓣一樣的四處紛飛。
這不見她的幾個月裡,我對她的思念,到了一種麻木的邊緣。
我知道自己是想她的,也知道自己是喜歡她的,這些想念和喜歡到了某一種程度之後,就像汽油桶加滿了油一樣,不能再多,會一直一直的處在那樣的滿溢。
我會忘記我的思念有多少,我的喜歡有多滿,但我不會忘記那是思念,那是喜歡。 所以,即使她不出現,我還是會知道自己想念她,自己喜歡她,儘管時間在過,儘管緣份在磋跎。
但她仍然像是一陣龍捲風,我原本平靜的思念,單純的喜歡,在她的突然出現之後,又被瞬間颳散。
你知道這混亂的情緒,思緒,我要花多少時間去整理嗎?我脾氣很好,但我很想跟她翻臉,她憑什麼這樣的輕鬆自在,控制著我的情緒?我第一次有「汪洋中的一條船」的感覺,似乎永遠都等不到靠岸的那天。
補習班下課後,她跑到我的機車旁邊,我正在開大鎖。
『五銖錢同學,謝謝你今天下午請我喝咖啡。』
「不客氣,小小咖啡,何足掛齒?」
『下禮拜我請你吃蛋糕。』
「為什麼有蛋糕吃?」
『下禮拜學校要上這學期唯一的一次家政課,那天是我生日,我要做蛋糕給自己。』
「真的?妳生日?」
『是啊,下禮拜你要來喔。』
「好,我會來的。」她轉身跑開,向我揮了揮手。
我的雙手像是卡在輪胎邊一樣,心裡又是一陣無法形容的混亂。
『對了!五銖錢同學,我還有一個問題要問你。』她站在不遠處回頭說著。
『你還是喜歡史奴比嗎?』
「是啊!」
『哼!為了懲罰你喜歡史奴比,蛋糕只給你一半。』她俏皮的做了個鬼臉,轉身走開,消失在街頭的轉角。
我感覺自己的心有些東西慢慢的流失,流失,感覺到自己好累,好累。
我開始明白,那些慢慢流失的東西,是自己的感情,因為已經超越了自己的極限,所以我好累....好累....

* 她憑什麼這樣的輕鬆自在,控制著我的情緒?那是因為,我給她這樣的權利 *



『五銖錢同學,謝謝你,真的謝謝你。』
「沒什麼啦,一年才一次的生日。」
『蛋糕好吃嗎?』
「嗯!好吃!我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檸檬蛋糕。」
『...可...我做的是櫻桃蛋糕...』
「啊....」
在她家前面的路口,晚上的十點三十分,她的生日,我第一次送她回家。
今晚的她,很美,比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,她做的蛋糕很好吃,只是我怎麼都吃不出櫻桃的味道。
『你是怎麼去找這個禮物的?』
「這世界上有一種東西,叫作「秘密」。」
『呵...你又在耍白癡了。』
「這麼晚耍白癡不好,所以妳趕快回家吧。」
『嗯。謝謝你,再見。』
「Bye-bye。」
「她生日。」
﹝什麼時候?﹞
「明天。」
﹝買禮物啊。﹞
「錢我有,禮物我不會買。」
﹝那送錢好了。﹞
「哇銬!打電話問你就是要你給意見,你忍心見死不救?」
﹝你今天才知道?﹞
「不,幾天前知道的。」
﹝你不早點說,這麼晚到哪去買?﹞
「不很晚啊,還不到九點耶。」
﹝晚上耶!你乾脆到7-11去買,再叫櫃檯幫你包裝,你想想,生日禮物用7-11塑膠袋包裝,夠酷吧!﹞
「哇銬!那乾脆在價格標籤上寫生日快樂不就更炫?拜託喔...老大,時間緊迫,別跟我開玩笑了。」
﹝誰跟你開玩笑啊!I mean serious。﹞
「明天早上十點,你學校門口見。」
﹝明天?你是已經保送上台大了是不是?四月就在放暑假啦?﹞
子雲是拗不過我的,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實。
我也不太喜歡拗他,可是他就是一副「人不拗我心不甘」的樣子,讓人看了不拗他兩下都覺得不忍心,也對不起自己。
隔天早上十點,我在他學校門口等了近二十分鐘,他還是不見人影。
後來他從我後面出現,嘴裡咬著漢堡,右手拿了杯咖啡牛奶,把我拖到他學校旁邊的巷子口,指著圍牆對我說:﹝如果還有下一次的話,請你到圍牆邊等我。﹞ 「你爬牆?」
﹝講爬牆多難聽。﹞
「那不然呢?」
﹝不過難聽歸難聽,還是講爬牆好了。﹞
其實,我們真的不知道要買什麼,之前並不是沒有買過生日禮物送給女孩子,不過大都亂買,因為我們把這種事當做是肉包子打狗,所以那些肉包子大概都不會很大。
我們幾乎什麼都找過了,貴的到香水,項鍊,耳環,戒指,皮包,便宜的到路邊免費索取的護膚卷,髮廊的剪髮燙髮半價優惠,和春戲院任意院線五十元貴賓卡,有用的到歷史地理歷屆考題總整理參考書,大學聯考英文詞彙總編,立可白橡皮擦墊板原子筆,沒用的到叮叮噹噹風鈴一只,帥帥劉德華超大布掛,死都不會在上面記事的軟木備忘板。
到了下午,我們幾乎放棄了,坐在新崛江商場的路邊,喝著麥香紅茶。
我跟子雲也都是那天才發現,原來要認真的選個肉包子是這麼困難的一件事情。 直到我看到我面前的櫥窗上貼著一張DEMO,DEMO上的史奴比跟加菲貓充斥著整個版面,我才赫然驚覺,這個肉包子竟然這麼大顆。
﹝兩千一....我看你的機車要改喝柴油了。﹞
「還好帶夠錢,不然大概只能買顆貓頭。」我抱著...不!應該是說我跟子雲一起抱著那跟我們一樣大的加菲貓,從新崛江辛苦的走到大馬路上。
可想而知,我們的機車是載不動的,更別說要有人上去騎,我們想叫計程車,可是我們錢不夠。
再過兩個小時就要到補習班上課,即使有辦法到補習班,也沒辦法把這隻該死的貓放到教室裡。
﹝等死吧,反正我不用上課,我陪你。﹞
「幹嘛那麼悲觀?大不了退回去不買了行吧!」
﹝好啊好啊!換史奴比。﹞
「我也想換啊!可是她喜歡加菲貓。」
﹝女人很奇怪,都喜歡這種懶得要死的東西,虧牠還是隻貓,牠應該叫加菲豬吧!﹞
「可是我又聽說,不喜歡史奴比的女孩子把牠取了另一個名字。」
﹝什麼名字?﹞
「牧鳥犬,原因是因為牠身邊那隻小黃鳥。」
﹝哇銬!簡直是污辱。﹞
「算了,別跟女人一般見識。」
我走到路邊的攤販,買了兩杯泡沫紅茶,身上只剩十五元。
「我看,我還是用走的到補習班,還有兩個小時,一定走得到。」
﹝今天上誰的課?﹞
「數學,方傑。」
﹝方傑,嗯....很久沒看見他了....﹞
「是啊,他還是一樣會叫學生到台上算數....」話沒說完,我跟子雲都瞪大眼睛,長長的啊了一聲,抱著加菲貓,跑到電話亭打電話到補習班,確定方傑的下落。 「在下課之前,我要利用一點時間來實現我去年答應過某個同學的諾言。」方傑拿著板擦,擦拭著黑板。
「相信大家都還記得去年,有位同學解出了我所出的題目,而我答應他,會為他做一件可能的事。」他放下板擦,拍了拍手。
「今天,他提出了一個要求,一個非常簡單的要求。」大家開始交頭接耳,唏唏唆唆。
「首先,我們先祝坐在教室左後方的鄭同學生日快樂,請鄭同學到台前來。」全班同學同時回頭,視線在尋索著她。 她紅著臉,站起身,慢慢走到台上。
「有個男孩子買了個禮物給她,但因為禮物太大,搬進教室也沒地方擺,所以禮物暫時放在我車上,等等下課後,我會親自送到鄭同學家去。」
全班同學一陣驚呼,鼓掌叫好。
「鄭同學,妳應該知道這禮物是誰送妳的吧?」
『不知道...』
「不知道沒關係,我受人之託不能公佈他的身份,不過我可以告訴妳,他是這些男孩當中的其中一個。」又是一陣驚呼,鼓掌叫好。
「妳有沒有話想說?」
『呃...我只能說...謝謝。』
『謝謝...』在她走進家門前,她在門口站住了腳,又回頭對我說。
「不謝。」
『我還是有個問題想問你。』
「請說。」
『你還是喜歡史奴比嗎?』
「是啊。」
『嗯,你很有主見。』
「這是好現象嗎?」
『不算壞。』
「嗯,再見,快進去吧。」
『Bye。』
其實,我不算是個非常有主見的人,因為我認為「主見」這樣模糊不清的個性,得看你遇到怎樣的人而定。
在子雲面前,我跟子雲的主見大致相同,鮮少有異,在同學面前,我的主見通常會是大家都容易採納的意見。但是在她面前,我不會有什麼多大的主見。
因為在那隻加菲貓的項圈中間,我夾了張生日卡,上面寫了:「鄭同學:我其實也可以試著喜歡加菲貓。生日快樂。
By 五銖錢 1996/4/13」

* 愛情是液體,因為把它灑了出去,只會蒸發,不能收回。*
頭像
尾巴甩甩~*
 
文章: 126
註冊時間: 2009-03-22, 14:2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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